|
我和大哥相差十二歲，又是家中的老么。因此自小到大，大哥最疼愛我這個小弟。
在我懂事以後，大哥長年在外讀書。我國小二年級至五年級，大哥正就讀大學。每次寒暑假，就是大哥回鄉下和我相聚的日子。大哥走到哪裡，我就跟到哪裡。從小大哥對我期望最大。每次寒暑假之前，一定存錢為我買書。在那年代知識貧乏，而我天生又愛看書。大哥每次設法買給我名人傳記、科學知識的書本。每次拿給我都說好好看書，下次再帶更多書本給你。在國小四年級升五年級的暑假，大哥搬回一個重重的紙箱，送我的禮物竟然是一台二手的唱機和十餘張唱片。唱片中有貝多芬交響樂全套、小提琴協奏曲，與歌劇組曲。對一個鄉下小孩而言，這是無法想像的大禮物。大哥對我的期望是眼界要廣闊、要進入音樂的世界、要瞭解其他國家的文化。雖然我生長在鄉下，他希望我擁有書本的學問和有著音樂的心靈世界。希望我長大有機會看得更多，走得更遠。
讀國中時，大哥到延和國中任教，也是我的生物老師。當時我成為同學羨慕的對象：陳老師的弟弟。國中的我體格弱小，又常生病。大哥不願意我吃著冷便當，每天中午以機車載我到竹山各餐廳吃午餐。那三年之間，大哥費勁的在竹山市區找遍各家餐廳。而我在國中畢業考上台中一中。所有的行李都是大哥張羅打點。甚至如肥皂、牙膏也都是他替我準備。高中三年的學費與生活費，都來自大哥的薪水。而大哥對我的期勉是要比他讀的更高、更好。大哥畢業於中興大學農藝系，對一個嚮往田園生活的他，正是如魚得水。大哥自國中教師轉往南投農會上班，希望瞭解更多的農業。
爸爸媽媽逐漸的年邁，大哥在竹山老家擔任照顧兩位老人家的重任，使弟妹都能安心在外讀書。大哥的熱心助人也成為鄉里的依柱。鄉間長輩的事務一定找大哥幫忙。大哥是不會對別人說”不”的好人。在鄉間大哥開車經過見到親友，一定幫鄉里親友搭載一程。我在成功嶺、在台大畢業，更不用說是大哥載著爸爸媽媽來看我。每次自台北返家，坐車到山崇里，也一定打電話給大哥要他接我。離家時也是由大哥送我搭車。大哥的接送就是十餘年。
我大學畢業後，大哥回到鄉間養豬。脫下上班西裝的他，換上工作服到各餐廳收集廚餘。而我放假也是和他一起工作，別人嫌棄的工作，他甘之若飴。有次周六收完廚餘，回家已近半夜，在車上聽著貝多芬的交響曲。大哥突然問我：”在這世界上一面抬餿水，一面聽交響樂，大概只有我們兄弟吧”。在深夜中，鄉間的道路上洋溢兄弟的笑聲。
在服完兵役開始上班，父親已七十多歲，我一直猶豫是否到國外讀書。大哥告訴我不用擔心，竹山的老家有他照料，要我安心到美國讀書。在我出國之前，大哥又開始幫忙料理行李。出國那天，在華航櫃檯才發現行李超重。大哥連忙開車到附近大園街道買了兩只手提袋，讓我及時分裝以帶上飛機。出國期間，回台灣探望父母親，走出機場迎面接機是大哥。在畢業返鄉，也是大哥安排接機的一切。媽媽告訴我，當我自美國打電話回家告知拿到博士學位時，接到消息的大哥高興的一路喊叫，一路跑跳著通知鄉間的親友。
返國後的一年，再次到美國參加國際會議，回程飛機的時辰是深夜回到桃園。那時已無客運班車可回台中。大哥毫不遲疑地說”沒問題，我去接機”。那天班機延誤，出海關已是午夜一時。充滿倦容的大哥在外頭久待著，將我送回霧峰，再和大嫂開車回家。我已結婚，已有小孩，大哥還是如此的照顧我。大哥一生對弟妹只有付出，從來不計較。
我返國十餘年了，一直住在外頭。竹山的父母都是大哥照顧，爸爸媽媽年邁後一有病痛，也是大哥大嫂送往醫院照料。有他們承擔，我能安心在外界奮鬥。爸媽大小雜事，都是交由大哥負責。
大哥的個性是個溫和敦厚的好人，沒有看過他罵過人，沒有說過一句重話。對爸爸媽媽沒有一句怨言，默默的負擔所有的事務。大哥最嚮往田園之樂，在他大學的日記，他希望能夠自號”禾園居士”。竹山老家前後都留著菜園，一瓜一葉都是由他經手種植。
大哥的個性不善經商，當他結束竹山的公司重返鄉間，他已吃了許多苦。我多希望他能夠在竹山老家，在那鄉間過著他一生嚮往的田園生活。然而病魔卻帶走了他。
在最後兩年來，大哥停留竹山與醫院兩地，由大嫂辛苦的照顧。我相信大哥能夠再撐過這一年。以大哥的個性，有未完成的事務他會交待我。那年十月，一段時間未接到他電話，因此在十一月初我動身到歐洲。而在返國的飛機起飛後兩小時，卻是大哥離開人間的時刻。出國多次，第一次在飛機上無法入睡。心頭突然沉甸甸，一路心情鬱悶。到達桃園機場，由電話中聽到家人不安的聲音，我直覺知道大哥出事了！一路趕回老家，看到竟是在冰櫃內的大哥。大哥是怕我擔心，不願意增加我的負擔，沒有交待我任何事，就告別了人間。
在我童年，沒有大哥的費心栽培，我就無法一路由一個鄉間小孩能夠就讀到台大。沒有大哥承擔照顧父母的責任，我就無法安心到國外求學。今日在學術界有些成就，這是來自大哥對我的照顧。大哥已不在世間，我要告訴天上的大哥：
”大哥，謝謝你！沒有你，小加忠就沒有今天的成就”。大哥一生如此孝順，現在應該在天上和爸爸、媽媽在一起。再次告訴
敬愛的大哥：
”大哥，小加忠謝謝你！”。 |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