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選出的代表漢字是“換”。以政治角度,一個不公不義,貪腐無能的政權,早就應該更換。但是更換之後,要如何重建?要如何更新?這才是真正的難題。
在經濟方面,經濟學者已提出“台灣經濟正邁向崩潰”的警言。而我投入二十年的台灣蝴蝶蘭產業,在2016年正式面臨崩解的危機。一個是整體的台灣經濟,另一個是不到一億美金的產業。但是仔細觀察,兩者卻是如此類似。表層的問題是技術逐漸停滯而被超越,實質的問題是各種制度無法真實的建立。真正的問題是人心的崩解。看不見的問題是人才的不足。ㄧ個國家其社會的最後一道防線是學術,由巨觀的台灣經濟與微觀的蘭花產業,都可看到因為學術界的崩解,人才培育的不足,而成為台灣的根本問題。在2016年年初,台灣又有一個新機會,台灣又是一個轉捩點。但是目前僵化無力之格局要如何開展?要從哪裡開始收拾清理?為何台灣陷入此種困境?以前創新活力的台灣文化為何停滯消殆?以前純樸的民心為何下墜?有許許多多的原因造成今日局面,除了外來政權其沿襲清朝官場文化的汙染,還有的原因是台灣人心本身之缺陷。上下交相利,而且絕大多數人只有眼前短暫的小利。學術界之無恥逐利因而導致學術風氣之崩潰。
以工業4.0與農業4.0為例,到底有多少官員,多少學界人員真正瞭解其真實意義。倉促推出的農業4.0只是名詞的推砌拼湊,真正的目的只是瓜分國家所剩無多之研究經費。工業界財團法人的研究人員並非發心協助農業,而是夥同農業官員詐欺經費。農業研究人員也甘於配合以取得不成比例之少量經費。
以地理位置而言,台灣位於海洋之樞鈕。以歷史而言,台灣經歷不同政權的統治。台灣民主開放已近三十年。但是為何眼界如此淺,如此短?台灣的人心,台灣的文化正處於一種兩個力量的拉距拔河。一邊是中國官場那種陰騭黑暗、耍弄心機、不勞而獲的心態。一邊是開放、積極、面對世界競爭的心態。
再以蝴蝶蘭產業來反省台灣的經濟與社會層面。今年拜訪中國,日本的代表蘭園。到歐洲與美國拜訪Anthura,
Floricultura與Matsui三家公司。對於蝴蝶蘭產業藉由與Floricultura公司之交互討論,對於2016-2020年的未來變化,有了預期之瞭解。所有的問題只回到最基本的供需原則。自2014年,無論是種苗或是開花株,逐漸由賣方市場走到了買方市場。在2015年年底,台灣已嚐到生產過剩的苦頭。
2013年10月是台灣蝴蝶蘭產業的供需平衡點。自此之後種苗數量已是供過於求。種苗生產至少需要1.5-2.0年,因此產銷問題在2015年開始呈現。2014年是全世界蝴蝶蘭銷售的最高數量,自此之後的5年,數量難能增加。2015年之趨勢本來是西歐減量,東歐增加,美國平衡,日本微降。2015年的政治事件使得俄羅斯與東歐禁止花卉向東歐輸入,因此造成荷蘭的生產過剩。2016年西歐原定的增量撞擊至東歐的減量,歐洲將有三千萬多餘的開花株。2015年下半年的變化,封住了台灣2016年銷售至歐洲的機會,也在美國市場形成另一波競價傾銷。
回顧台灣蝴蝶蘭產業的發展,用以討論台灣產業如何面對2015年之後的困境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。在2014年之前,全球種苗仍是供不應求,2015年開始走向買方市場。而在1994至2014年之二十年,臺灣的種苗如此好賣,生意如此好做,這時不知何謂“居安思危”。二十年來,育種不斷地進步,而相關之中下游技術,自組培苗生產、種苗栽培、催梗與開花,海外基地建立等,哪ㄧ項有突破性進步?民間產業不斷的累積經驗,此種憑藉經驗累積之方式其進展極慢。學術界,尤其所謂農業生技,只是藉此名義刮取大批研究經費。試問除了病毒檢測,二十年來的台灣蘭花相關的大批研究計劃,那ㄧ項技術為產業採用?台灣蝴蝶蘭產業最大的致命傷是缺乏研發部門與市場資訊部門。小蘭園無力成立,大公司不屑成立。在技術未能進展,成本無法降低,市場資訊不明之情況下,國際競爭力只是口號。但是台灣此產業尚不至於歸零,蝴蝶蘭產業在過去二十年已累積了資金財富,也已在國際市場建立了人脈。只是在未來3-5年之考驗中,能否自我調整走出一條生路,或是只是為了個人面子、為了公司門面,持續流血輸出而掏光積蓄。台灣此產業之真正隱憂是產業內成員的自我競價,搶奪市場之自我內耗。
由蝴蝶蘭產業可以看到台灣每一個產業之困境與契機。文化為三個層面所組成。技術面是物質層面,是科技層面。制度面是人與人之間之制度法規。人心層面是來自文化根源與人文素養。唯有在技術面進行系統性的整合,建立可行之制度,其配合深層是人文素養。此文化才能持久,才能創新。因此可知創新科技之基本條件包括不同專業知識、技術之組合(技術面)、管理法規之建立(制度面),而其創新之根源力量來自人文之素養。以抄短線,爭近利及小利之心態,根本不能進行創新研發。而文化創新之根本是人才。人才不足就是台灣之根本問題。
再以“精緻農業”,“溫室農業”講起。明年新政權如果以精緻農業為目標,但是仍然以目前體制內人員執行此計劃,早就可以看到其結局。有新政府,但是原來官府人員仍是那些舊人。新政府的農委會編列大批經費,交付財團法人與原來之研究機關,瓜分完此研究經費。自國外買入溫室,找一些農業人員準備劇場,到了冬季辦場觀摩。官員巡視如儀,然後不了了之。除了精緻農業,現有的生技產業、文創產業等莫不是如此。在此轉捩點,人心求變,求更換。但是更換政權之後,如何創新?如何再起?
“精緻農業”,“溫室農業”其正面積極之作法是建立系統性與完整性溫室產業。由選擇作物開始,在縱向流程自育苗、栽培、收穫後處理,儲運等都具有完整技術。在橫向方面,完成資材與溫室之研發。在制度面建立栽培管理之制度。在人才訓練,成立溫室設施農業之訓練中心。如此可為台灣農業培育人才,也可為整廠輸出進行準備。有別於以前之口號、作秀。在建立此產業之過程,必須加以制度化,必須加以管理考核,因此才不再流於空談。但是執行計畫之成敗在於人才,有哪些現成人才能夠執行此項計畫?如果沒有現成人才,那要如何培育人才?這些此問題不只出現於溫室農業,也呈現於其他產業。
因此2016年之後,台灣各行各業需要新時代之人才,人才需要專業與通識。這種人才如何培育?人才培育還是回歸學術界。
在21世紀,農業此產業有高度競爭力之國家,一定是農業與工業並進。廣大農地之美國、德國與澳大利亞都是實例。巴西與阿根廷有廣大土地,但是其工業不強。在二十一世紀其農業產值無法提昇。相對地,小國家也有其生存發展之道,就是提昇單位面積的生產力。丹麥、荷蘭與以色列就是例證。台灣農業官方每年有大批人員出發至此三國參訪,那為何台灣農業未有進展?一方面是技術面,官員不瞭解農業與工程要如何結合。一方面對制度面不知,根本不懂現代農業生產中,建立管理制度之重要。而最重要,這些官員無專業能力,無人文素養,看不到農業發展之根本,根本不懂人才培育之重要。
生醫工程不也是如此。只有醫學與工程兩領域都有卓越表現之國家,才有可能發展生醫工程。此種結合不是單純加法,不是將兩個科系師資合併即能進行。而是要以數學、物理、化學、生物等基本學理加以解釋,加以暸解生命之現象。面臨大量的數據之收集分析,統計與數學之結合建模則是關鍵學問。生醫工程未來三大領域:生醫感測、生醫影像、與生醫材料等都是如此。
回思我個人之研究歷程,自溫室工程至蘭花產業。2004年自農業進入生醫工程。研究範圍自農業中蘭花作物擴大至生物。自植物轉為複雜的人體。在蘭花產業,二十年來看著其由盛轉衰,多年的努力終究無法建立具有國際競爭力之產業。“器小易盈”在此產業一一呈現。雖然無法建立產業,無法“立功”,仍然可以將此蘭花產業之所學所得發揮於其他產業。“功不唐捐”之意義在此。在生醫工程之研究日有進展,但是不會完全脫離此農業。2016有個新目標,籌組建立亞熱帶溫室生產訓練中心。未來此中心,有師資、有教材、有授課教室、有實習場地。而另一方面是開創整合性的學術領域。以過去在農業、醫學、工程之結合方式,將生命現象與物理學理,數學模式加以結合。使每ㄧ個學術領域各得其所,而其應用即是建立產業。有產業才有經濟行為,才有就業機會,才能持續進行人才培育。這是二十一世紀必有的整合性學術方向。自最基本之學門開始:數學、物理、化學與生物,加上基礎工程學門,引入社會科學與人文素養。這種新學術領域之建立,恰為我個人一生學問歷程之痕跡。以四十年的學術歷程,凝聚成為此整合性學問之道。
在工業4.0與互聯網的大方向中,重新思考自己如何投入。過去的努力,在現今發現並未白費。生物系統工程研究室在1997年開始著手的三大方向,現在一一開始收穫。三大方向的感測
(Sensing), 建模 (Modelling)與調節
(Controlling),其學理基礎是最基本的學科。在數據的分析整理則是應用統計技術,因此對於大數據之處理更能得心應手。在建模中,無論是來自數學理論之解題,應用統計之回歸分析或是兩者兼具的灰箱理論,都可以應用自如。在控制調節(controlling)之應用,則自溫室、菇舍之植物栽培環控開始,近而從事組培苗生長環控,而再延伸至人體環境之調節。過去二十餘年的努力,如今可以進行生物環境之調節與生物產業量產之整場規劃。而所連結之學術能力,已可朝向人體生理感測,建模與預防醫學。德國工業4.0之內涵與互聯網之內容,由研究室1997-2015年的實戰經驗,已有許多可以著力之處。台灣蝴蝶蘭產業演變至今,個人能再盡力之處已十分有限。因此反而有更多的時間從事生物產業與生醫感測及建模。由於從事蘭花產業,因此在生理感測,在生物活動建模,在組培苗量產與系統化,在生物產業之流程標準化等關鍵技術,都因此得以建立。若自1991年開始建立亞熱帶之溫室技術算起,已近二十五年之時間。這二十五年,以蘭花產業為著眼觀察對象。在個人學問,社會閱歷,產業經歷等都有長遠進步。所幸二十五年的工夫並未浪費。台灣蘭花產業無國際競爭力,無法站上舞台,那是人為問題。那是人心之自私,只求小利與近利因此造成今日之局面。我因此勢而疏離此產業,反而在生物產業,在生醫工程有更多更大的發揮空間。
在2005年首頁,引述王船山先生其通鑑論卷末的最後一段文字”其曰「通」者,何也,君道在焉,國是在焉,民情在焉,邊防在焉,臣誼在焉,臣節在焉,士之行己以無辱者在焉,學之守正而不陂者在焉。雖扼窮獨處,而可以自淑,可以誨人,可以知道而樂,故曰「通」也”。在11年後,仍然如此期盼世運轉移。
在我大四那年歲暮,到台大學人學舍拜訪 牟宗三先生。牟先生以四句相勉我們這些後生小子,“握天樞,爭剝復;處環中,應無窮”。而在2015年年末,個人已近耳順之年。回顧40年來的求學生涯,放眼台灣之現況。由四十年之學術研究與產業歷練,最大、最深的體悟就是大四那年
牟宗三先生之勉勵“獨握天樞,以爭剝復;身處環中,以應無窮”。這種以個人生命歷練所得到的學問,包含專業能力,包含社會歷練,包含人生體驗,都是步步艱辛但是如此真實。在2016年之首頁,即是“握天樞,爭剝復”。 |